夏安将药箱打开，取出里边一整套的大小不一的刀具。他沉默了一下，从中取出了一把大约是食指长度的锋利小刀。
他将药箱中一瓶药取了出来，一开瓶塞，赵云薇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烈酒味，她看着夏安将这药瓶淋上小刀，而后对着陈禾示意，让他将热水的水盆放置在床边。
夏安看着贺然靖的面上显露出些许红晕，褪去了刚刚的煞白，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似乎是有哪里疼得厉害，贺然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陈禾，你来，压着点将军，小心他的伤口，待会儿开始拔毒的时候，他可能会疼得厉害。”夏安对着陈禾沉沉地说道。现在贺然靖的模样，便是因为之前的药效开始发挥了，驱逐寒毒而引起的疼痛。等一下开始正式拔毒的时候，那便如同抽丝，将附着在血脉中的毒素一点点抽离出来，抽筋拔骨不外如是。
偏偏贺然靖这般，已经连续用了大剂量的药了，现在是连麻药都用不得，因此这疼，便只能生生受着了。
赵云薇看着陈禾坐在贺然靖的身边，而夏安熟练地拉开贺然靖的衣袖，露出同样是缺乏血色的手臂，他并不是在手腕处的血脉切开的，而是在手臂中段，青色的血管很明显，甚至带着的些许紫色。
夏安将小刀对准了手臂处的血管，狠狠地扎下去，干净利索地切开。
大量的鲜血从切开的血管处喷涌出来，离得最近的夏安身上和手上便沾染了不少血水，就连陈禾的身上也溅落了不少血迹。
血液顺着贺然靖苍白的手臂滑落下去，落入放置在床边的水盆里，将热水晕染成了一片血色。而冲上来的热气，就像一把钩子一般，不断诱着渗出来的血水落下来。
这一刻，赵云薇忽然间就听到闷闷的痛哼声，她往贺然靖看去，便见贺然靖脖颈处青筋毕露，他猛地挣扎起来，陈禾迅速摁住人，他的手深深地卡住贺然靖，将贺然靖挣扎的身子固定住，而随着血液流出，贺然靖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
夏安看着细细涌出的血水，那血水呈鲜红色，他皱了一下眉头，又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将那药粉径直洒在贺然靖手臂上的血口，那药粉一撒上去，便顿时溶化掉，而后涌出来的鲜红色的血水，慢慢地变成暗红色。
“唔！”贺然靖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他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意识是被生生疼回来的，本能想要挣扎起来，但是让陈禾控制住。
剧痛如海浪一般一层层地卷过他的血脉，而后碾碎他的五脏六腑，胸口闷疼得几乎要喘不上气，贺然靖闷闷地咳了数声，一口血便呛了出来。
赵云薇站在一旁，看得心口一颤，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纤细的指甲扎进自己的掌心，后背冷汗直冒。她几乎要站不住，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喊出来，眼圈微红。
热水盆里混合着热水的血水已经很多了，晃悠悠的，看着赵云薇胆战心惊的。贺然靖闭着双眼，无声无息的，苍白的手臂上血迹斑斑，陈禾这时候已经放开手了。
夏安伸手搭了一下贺然靖脖颈处的脉，他皱了一下眉头，又换了一瓶药洒在了贺然靖的手臂上，那一直在泉涌而出的血口很快便凝住了血液。他用白纱布轻轻擦拭了一下，而后便用绷带包扎起来。
“今日先这样吧。虽说只去除了些许毒素，但也没法继续了，再下去，只怕将军的身子要吃不消了。”夏安让陈禾将水盆移开，他伸手给贺然靖掩了下被子。
回身便看到那眼圈红红，一副要哭不哭模样的赵云薇。
“将军他现在怎样了？”赵云薇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她从未见识过如此残忍的一幕。最为惊险的时候便是迎亲路上的袭杀，但是那时候，她几乎是全程闭着眼躲在一旁，除了鼻尖嗅到的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她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地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是如何痛苦挣扎的。
夏安默了下，一拱手道：“这一次，算是熬过了。先好好养着吧，下次拔毒，放血时间会更长一点。”
“是不是，会更痛？”赵云薇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
夏安愣了一下，而后笑着安慰道：“这不算什么，将军他习惯了。”
“习惯？哪有人会习惯！”赵云薇不忍地反驳道。只是看着夏安疲惫的模样，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如此无礼。
她低下头，轻声道：“夏大人，对不起，我失礼了。”
夏安不在意地将收拾着手中的刀具，已经那些取出来的瓶瓶罐罐。而后他笑着提起药箱，道：“我去看看药熬好了吗？这边，便劳烦夫人照看着了。”
赵云薇点点头，在夏安就要出门之前，她忽然又开口，问道：“夏大人，将军这段时间要不要忌口？”
“忌口？”夏安听到赵云薇的话，他想了一下，接着道：“寒毒，对脾胃的影响比较大，这段时间，冷硬刺激的食物不能吃，寒凉性质的东西更是碰不得。”
“那，将军可有喜欢吃的东西？”赵云薇若有所思地问道。
夏安听着赵云薇的发问，他不由地笑了出声，道：“将军没什么不吃的。他不挑食，什么都吃，能填饱肚子就行。哦，要是没时间，不吃也不是什么问题。行军之人，饿个一两天，都是常有的事。”
赵云薇眼神微微发愣，她垂眸看了一眼贺然靖，没有再开口。夏安见赵云薇没有出声，便提着药箱出了门，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回头他还得斟酌一下，该给贺然靖添一些什么药，不然三天之后的再次拔毒，只怕更难熬。
“哪有人会没有什么喜欢吃的？饿个一两天，该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赵云薇低着声喃喃自语。
她慢慢地走回贺然靖的床边，灵敏的嗅觉立马就闻到尚未散去的血腥味，这时候，她倒不是觉得恶心想吐，而是想着贺然靖刚刚失了那么多血，应该吃些什么补回来。
赵云薇坐在床边，她看着额上满是虚汗的贺然靖，伸手轻轻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她看着贺然靖露在被子外的手，她小心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中的手虚软无力，而且冰冷得吓人。
她将他的手放置进被子里。忽而，赵云薇看到贺然靖的唇上，那里因为疼痛咬出了一道血口。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抚过，他的唇也是冰凉凉的。
贺然靖的呼吸很微弱，但好歹是平稳的，较之先前的气若游丝好多了。赵云薇看着贺然靖，她忽然发现，似乎自从她到了戎朝以后，他们俩的大婚开始的时候，他就不断地在受伤。
长年累月的受伤，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你就不怕吗？”赵云薇低低地问了这么一句。她在宁朝的时候，从未接触过战场，她知道她的父亲裕亲王曾也是一名领兵在外的名将，但是自从她出生以后，她的父亲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了。而她的兄长虽然也是在边疆战场上，然而却从未和她说过边疆战事。
她在父母的呵护下，在兄长的爱护下，和皎皎无忧无虑地长大。她所知道的战事，不过是史书上记载的寥寥数笔，或者是从皎皎口中得知的些许消息。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赵云薇在面前这个躺着的男子身上，感受到了战场的残酷，和生存的艰难。
曾经关于贺然靖的流言，她忽然想起来，贺然靖十五岁便上了战场，那么之前呢？他之前又是如何过的？
贺然靖这时候其实是有意识的，他只是很疲累，刚刚的拔毒，几乎是耗尽了他的体力。此时他感觉得到赵云薇就在他身边，但是他却无力睁开眼看一看，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了赵云薇的呢喃自语。
“叩叩——”一道轻微的敲门声传来，赵云薇发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她轻声回了一句：“请进。”
赵云薇看到杨丽娘捧着药碗进来，等到那药碗到了面前，她伸手接过，药有些烫，她便放在了桌旁的小几上。
杨丽娘低声道：“夫人，夏大人说了，这药要趁热喝。”
赵云薇点点头，只是她看着床上尚未清醒的贺然靖，为难地道：“将军，这还没醒，这药”
杨丽娘笑了一下，随后接着道：“夏大人刚刚有说到，体内的毒素尚在，将军应是睡不着的，现在看起来睡得深沉，不过是失血之后的乏力，您唤一唤他，便会醒转过来。”
赵云薇看着杨丽娘，眼中难掩惊讶之色，她低声问道：“唤他，便会醒？他现在这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贺然靖这模样，看起来分明就是昏睡，怎么会唤得醒？但是看着杨丽娘那肯定的模样，她又迟疑了，稍微提高一点声音的，道：“将军？将军，将”
不过是喊到第三声，赵云薇便看到了贺然靖睁开双眼，他的眼中带着些许迷茫，不过在眨眼的瞬间变警醒过来，看向赵云薇。
“嗯？”贺然靖的声音是沙哑的，他的意识明显还带着些许迟钝。
赵云薇将小几上的药碗拿了过来，紧张地道：“将军，喝药了。”
贺然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吃力地起身，杨丽娘急忙上前伸手搭了一把手，贺然靖伸手绵软得很，顺着杨丽娘的手，才勉强靠在床上。
赵云薇小心翼翼用勺子舀了一勺子的药汁，递了过去。浓郁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让贺然靖不由得皱了眉头，他勉力张开口，咽下这一口药汁。
在赵云薇递过来第二口的时候，贺然靖哑着嗓子，道：“夫人，把药碗给我吧。”
“啊？”赵云薇不解地将药碗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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