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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酒酣人散

“饮茶乃林下一家生活,傲物玩世之事,岂白丁可共语哉?”

我娘是个很爱喝茶的人。我还记得她常说的“喝茶九法”。叫做,一无事,二佳客,三幽坐,四吟咏,五挥翰,六精舍,七会心,八赏鉴,九文章。她还说,“九种必有其一,杯中的一点茶汤,才有不俗之味。”我微微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了更多的事。唉,她要是还活着……要是她还活着,看见我如今这个样子,恐怕是会难过的吧?她的女儿竟沦落到给公子大爷们奉茶的地步了。

“哈哈哈,大哥慢着!你这样的喝法,一百个茶盅也不够啊。”似乎是因郭将军喝茶的样子太不雅,一旁的三爷开口调侃道。郭爷将茶盅向桌上一丢。“谁耐烦像你们!我喝完了!”

三爷道,“哎呀,可不敢这么用力!这茶具是林公子的心爱的物件儿。”郭爷拿起来茶盅仔细端详了会儿,“我看也并没什么稀奇呀。”

林公子在一旁摆手。

“今天三爷怎么一直拿我说笑?这东西值个什么钱?郭爷随便丢,我那儿有的是。”

一直没说话的三爷捻着胡子,笑笑地对大家说,“你们不是说来喝酒的吗?酒呢?”许大娘子察言观色,立刻从后头走上一步,回话道,“酒菜均已经预备好,都是各位爷平时爱的。只等各位爷吩咐了。”

我便低头过去,一一撤了茶具。走到林公子面前时,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姑娘们用的东西,可办齐了吗?”我脸上一红,只好小声去问许大娘子。许大娘子回说,“必需的东西却都有了。细碎些的东西还差些。因为统领处里头人都正忙着。顾不得上我们。”

进门便不曾说话的卫公子听见这话,问道:“他们忙什么呢?”许大娘子道:“忙着打点各处送来的贺礼。”卫公子道:“年不年,节不节的,那些人送的是什么礼?”许大娘子奇道:“咦?内府里都传开了的事,公子却不曾听说么?”周围人听见这话,也嚷嚷起来。“什么事?我们也不曾听说。”

许大娘子道:“想各位爷是太忙了。昨天街上那么热闹,都没不知道么?”就听二爷笑道:“我不是那整日在教场练兵的人,我知道。昨儿昆明的老小都出动了。说是有什么金碧交辉的奇景儿。六十年才能见一次的。”许大娘子便道:“就是这件事情了。各处土司可把这当成大事。各处都来祝贺,送了许多礼物。故统领处的人这会儿并不得空。”

各位爷均听得呆呆的。过了一会,郭爷道:“我们明日是不是也要去贺一贺?”三爷说:“我看不必了吧。土司来贺,是人家本土的礼仪。你我若也如此,倒像是凑趣了。”其余的爷便也说:“三哥说的是。”大家又讨论了一会,到底也没说明白,到底是送还是不送,最终只有道:“吃饭吧。”

郭爷摸摸肚子,道,“我们今天吃什么?”二爷说:“有金娘和顾娘在,自然是要吃苏州菜的。”许大娘子听说,便道:“今儿给爷们做菜的,正是马公公从苏州带回来的厨子。做鱼做汤堪称一绝呢。”

林公子道:“咦?是这次才带回来的么?”

许大娘子道,“不是。是这几日才从野园里调拨出来的老人。是以前去苏州时带回来的。”几个人表情各异,相互看了一眼,并没马上说话。停了一会子,卫公子问:“既然是野园的人,怎么又拨这儿了?”

许大娘子道:“唉,野园里的事,卫公子难道不比我清楚么?想来总是夫人又不满意,这才打发来的罢。”说着摇摇头,一干人竟也跟着一齐摇了摇头。

一个说,“也真不知道,夫人爱吃什么!左一个厨子又一个厨子地从苏州来,她老人家只是不满意。”一个说:“也亏得夫人不以之为怀,要不然,我们怎么能有这许多的实惠?”郭爷却突地插来一句:“苏州菜有什么好吃的?我只想吃俺们东北的豆角烀饼!”

大家一时又哄堂大笑。我趁着这功夫,偷偷瞧了卫公子几眼。昨儿还说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见他。想不到今儿就又见了。

我立即又想起晚上梦一般的奇遇了。那个海棠树下的背影,真的很像他!我不由得暗暗又看了他一眼。在这一群老爷里,他是那样年轻,又是那样的镇定?……

正在琢磨,抬头又碰见林公子端详我的目光。我只好勉强一笑,收回了目光。林公子也笑了笑,随即对郭爷说道。“想吃家常菜还不容易?等哪天福金有空闲,咱们求她做来吃就是了。”

福金……难道不就是王妃?

也不知道林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样大的口气。我想。

“上菜啦!”许大娘子说。接着,从外头进来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丫头,悄无声息,一样一样,把菜肴都摆上了桌。大娘子放一道,报一道的菜名。果然都是极精致的江南菜肴。几位爷命大娘子找了凳子,让我和珍珠坐了。几位爷谦让一会儿,这才开始动了筷子。

我方才低头,默默尝了一道菜。林公子突地俯身过来,“姑娘觉得这菜地道么?”再来菜品时,他又使布菜的长筷,给我一样一样夹东西。不一会,面前的碟子就堆满了。

我紧张得刹那间竟连筷子都不会用了。林公子看我并不吃,道,“既然是家乡菜,为何姑娘不爱吃呢。”

苏州哪里算得上家乡!我默然了一会儿,只好说,“正宗虽然正宗,我却也不喜欢甜的。”林公子笑了笑,又问:“怎么别的姑娘,都是珠环翠绕的,你的发髻上却光秃秃的呢?”

一边二爷却听到了,不等我回话,插过头来道:“林公子这就不懂了。这是王爷的癖好。”声音有点大。三爷也就参与进来,“我就不懂咧,年纪青青的姑娘,弄得像道士一样,真的好看么?”

二爷笑得别有深意,举了一杯酒,干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懂其中的妙处啊。”郭爷也就附和地笑起来:“就是就是。”

卫公子虽仍旧未说话,可却仍旧目光雪亮地盯着我看。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好默不作声,低了头不说话,只管脸红。好在不一会儿,几位爷渐渐喝起酒来,忘了我的发髻。

我这才有机会抬起头来,偷偷打量他们几个。可还没偷看起眼,太阳穴里像突然飞了个钉子进来似的,痛得我整个人差点要从头皮里蹿出去了。

死咬着嘴唇,虽然好歹忍住了,可是整个世界的声音就都从我的感觉里消失了。先是一个爷敬酒,又是一个爷敬酒,先是一个爷大笑,又是一个爷大笑;只看见珍珠的小脸通红,只知道自己糊里糊涂也被灌了好几大杯的酒下肚。只看见大家就东倒西歪,席上也杯盘狼藉。而我,对这一切都失去了感觉,就只有痛、痛、痛、痛……

又过了好一会儿,脑仁才不疼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也才潮水一样,灌了进来。郭爷正举着筷子,挽了袖子,大着舌头,脸对着珍珠,道:“姑娘,我给、给你唱个小曲儿!”说完打了个酒嗝,唱起来,“好风吹绽牡丹花,半合儿揉损绛裙纱。冷丁丁舌尖上送香茶。都不到半霎,森森一向遍身麻!”

大家一阵哄笑,都叫,“姑娘别见怪!”一边扶了郭爷,倒茶来醒酒。郭爷见人来扶他,大手一推,叫道:“又叫我喝茶!这次偏不喝了。”说完头一低,抱了个盘子吐起来。

许大娘子忙来收拾了。

几位爷看上去都有些尴尬,默默都不出声。等许大娘子给郭爷洗了头脸,便要扶了郭爷走。谁知道,郭爷竟瘫倒在椅子上,齁齁睡去了。大家再怎么喊,他都不为所动。林公子就说,“大哥既已经醉了,何必急忙带了他走?万一路上受了风,就不好了。且让他在这里躺一躺。”吩咐说,“快扶大爷到榻上歪一会儿。”就叫几个丫头进来,可她们又拖不动郭老爷,只好又叫了几个男丁进门,张罗着把郭爷放在偏房的罗汉床上,稍稍休息。

郭爷身形高大,一下子显得榻上局促得很。许大娘子赶紧让珍珠把他的头扶正了,又吩咐丫头抱了一床被子来,又吩咐烧了热备着。忙得顾头不顾脚。好不容易才安顿好了,腾出功夫对众人道:“几位爷先去吧。等郭爷醒了酒,让他自去就是了。”

大家见酒吃到这个地步,也都没什么可说的了,各自嘱咐了几句,便散了。灶间的厨娘进来收了酒席,自去了。我们三个看郭爷睡得极熟,一时半刻也醒不了。

只好阖了房门,在外头等着。

静了一会,也不知道是我问的,还是珍珠问的,还是我们两个一起问的。

总之一个声音幽幽响起来,“大娘,这几位爷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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