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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小说网 > 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 > 第34章 诡秘脉冲
 
红梅,红梅……我轻声地念着这艳丽深情的两个字。抬起头来,于蒙蒙的湖面延伸出视线,便看见一个落英缤纷的世界来。一片绚烂的梅花林摇曳到眼前,接着又绵延到一片极远的山坡去了。梅花雪片一样乱乱飞着。我竟然在这一片花雨中升腾起来,如同仙鹤一样,可以御风而行了。然后一路飞啊飞啊,到了林子尽处。

林子尽出。一处竹影潇潇的庭院正耸立在一轮清明寂寞的冰月之中。月色珑明,如清凉玉,如慈悲心,温润招眼,不可名状。一个愁肠百结的男子,垂着两只手,躲在纱窗之下,凝视着纱窗上隐约映出的女子的身影。屋子里一阵轻轻的琴声传了出来。细听,丝丝袅袅,如泣如诉,那调子正是《红梅》。

……

我的内心震动了,猛然睁开眼前。刚才想象出的画面消失了。

可是那压抑纠缠的印象却在脑中,久久不能散去。这么多年了,她这样弹了多少次,他又听了多少回呢?……不对。为什么是偷听呢?他为什么不进去呢?

还有,她当年唯一一次在人前弹奏《红梅》,是为了冒先生吗?……

这个问题,王爷是不是也已经猜到了呢?

我一惊,这才真正回到眼前的世界里来。

没有梅花和乐曲,只有王爷一个人孤独悲伤地坐在我面前。他正被回忆的蛇揪扯着,揉搓着,已经痛到了不堪处。我端详时,正闭了眼睛,轻轻颤抖着一张不在年轻的脸孔。细看,这张脸孔,早已不复少年的朗润与白皙啊。

一道可见的眉头的纹理中,更是填满了不曾用语言道尽的情绪。

我更加默然了:原来我的生活竟不是世上最无奈最苦痛的。在眼前的这个人面前,我所拥有的全部的忧乐,一瞬间竟然都不值一提。我没被天下信任过,也没被天下唾弃过;我见过的活的生命,也许还没有他亲手终结的人数量多。我甚至没能像他一样这样爱过一个人。十四年来,我投射出去的所有希望和绝望,都比不上他这么多年给予一个女人的多……

我正乱纷纷地想着,眼前人的眼睑微微而动,仿佛漫溯到记忆深处似的,嘴角一勾,又絮絮说了一遍,“啊,那曲子,好听极啦。”

“是。”我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生怕惊破了他的回忆。

王爷到底还是被我惊动了。他微微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也若有所失。

“你知道么?这下子,我、我就再也不能让自己把她给冒公子啦。”

“那,冒先生也情愿么?”

等不及王爷做出回应,一个声音就从心底升起来了。

“冒公子自然是跟董小宛在一起啦。”

“董小宛?”我急忙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董小宛。是个和陈圆圆差不多的名妓。她和冒公子的感情很好。她去世之后,公子还特意为写了本《影梅庵记》怀念她呢。那书至今还在人间流传呢。”

正是那日,莫名其妙,初见王爷时,冲到头顶的声音……此刻,薄薄的冬雪已停,湖面平滑如镜,周围如此安静,有些不似人间世界。如同这声音,仿佛不似来自人间世界一样。我顿时脊背生寒,看向四周,又看向自己的鼻尖。

紧接着,一只手暗暗攥住衣角。

警惕了半天,才颤声暗道,“你是谁?你在哪里说话?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屏声静气,一心只等着那声音能再响起来。静止了半晌,耳朵里、心眼里空空如磐、那声音却再不出现了。我怅然若失,无奈中刚收了提防的心思,一股无名的波涛从血管中一涌。毫无准备的我心脉一荡,差点晕了过去。

王爷见状,也是顾不了许多了,伸手过来道,“丫头,你怎么啦?”

我扶着桌子闭目呆了一会儿,道:“没什么,想是在湖边坐久了,身上有些冷。”王爷也就信以为真,倒了杯热酒递给我。

并趁着我捧酒下饮的当儿,脱了身上的猩猩绒氅,裹到我身上。我连忙挣扎起来道,“王爷的华服,我怎么敢穿啊?”爷一把摁住我,脱口道:“怕什么,又不是龙袍!”话音落地,我们两个都是一愣。彼此愣愣望着。我暗想:噫!原来今日言语失度的人,倒不止我一个呢!”

王爷也自己知道失言,抬手在鼻梁上摸了摸。倒是没刚才那么难过了。

过了一会儿道,“你刚才叫冒公子什么?他确然就是你先生么?”

我吓了一跳:其实自己不过是想当然而已,当日的情景,我又不曾亲见,怎么能够确定?又见王爷一脸烈火,赶紧又摇了摇头,“王爷,我是胡乱叫的,什么也不知道。他也许不是我先生呢。”

王爷钉我一眼,说道:“先生哪有随便叫的?这样看来,果然是你先生无疑了。”我赶紧再次大摇其头:“不是!不是我先生!”

王爷道:“算了,还要狡辩什么?如果不是,他的《红梅》怎能和畹儿的一样?”

我有点急了,“那您,您也不能……”不过憋了半天,后面的话却也没有说出来。

王爷道:“不能什么?”顿了顿道,“放心。”

又说,“毕竟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啦。就算今天他侥幸还活着,我也绝不会去害他……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他。”

我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等着王爷又说起来。“那时候,在田家的酒宴上。听说我不能把畹儿给他,公子一下子情急起来,和我争执起来了。”

我叹了口气,英雄与才子相争,这结果还用说么?

不过安静听着而已。

王爷道:“我对他说,冒公子,你我各站在百尺之外,我许你向我射上三箭,你也我许我向你射三箭。谁输了,就为她搭上一条命,谁赢了,就抱得美人归。我许你先射就是。”

我想起那日里几位老爷的称赞,忍不住道:“王爷,你是当年辽东的武举状元。十七岁时为了救父亲,能在几万人的重围中射到敌军的统领。当时东北一带,没人不称赞你的忠孝果敢。可冒公子呢?只是个读书人罢了,无论如何,受不了你三箭。你的一箭却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呀。……你这要不算是强迫,天下可也就再没有强迫的事儿了。”虽然以尽量不打断他为第一原则,听到这里还是大着胆子说了。

说完猛然惊醒:

我从小儿的生活简单闭塞,又是在脂粉丛中生长的,这些男人的事儿、打仗的事儿,虽然那天爷几个提起过,能说得这么自然,讲得这样详细?脑子因此一空。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觉得自己在等待些什么。

啊,来了,来了。

那一股诡秘的脉冲又来了,忽地向我心脏一顶,眉心一舔。带累我不由自主,暗暗一抖。

我慌慌捧了一大杯子酒,灌了好大一口。

——唉,当时的传歌只知道担忧和害怕,却并不知道,她所感知到的细微痕迹,正是金碧交辉时,光照卤门的那一瞬间自然力量发酵的结果。她也不知道,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那起落落的波浪,那诡秘的脉冲刺激,都是遥远的时空中,一个叫做万小邑的女孩的记忆碎片。她更不知道了,那个本来和她毫无牵连的未来人,冥冥之中,正一点一点地,在茫茫时空中追捉着她生命迹象,开始慢慢涉入她这一具多愁多病的身体。

——她只是不知道,正如同小邑不知道一样。

——三百多年后,2011年12月9号,万小邑站在金马碧鸡坊的中间,向王一鸣笑了一笑,说:“虽然书上记载那么多次金碧交辉的天文奇观,但是,我问过许多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竟然没有一个亲眼见过。岩老师也说了,这个传说虽然神秘动听,但很有可能是几百年来的人们共同杜撰的。不能当真。”

说话时,对方正透过取景器看着我。他说,“我看,倒也未必吧。这景象本来就罕见,发生时又寂静无声,说不定人们眨眼错过了,也有可能啊。”那时,他说话的语调还是温柔的,他的目光也还是集中的。所以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给我拍了好多的照片。

那时候的我更是一心只在眼前人上,一边摆出一个抬头看云的造型,一边随口应道,“也许吧。”

也和传歌一样,丝毫没有留意头顶的云影外造物主的召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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