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缓回到了青州城。
这一路，她一人坐在车里。
一直以来，即使是兰心，也是喜欢骑马多一些。只有兰慧，她骑马，兰慧随她骑马；她坐车，兰慧随她坐车。风中雨中，一路为伴，愤怒着她的愤怒，悲伤着她的悲伤，从未相弃，更未相离。
回到城中十日过去，她埋头于诸事，开口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姑娘，这茶还可口么？我是按兰慧姐姐吩咐的，水温和茶量都是……”
这丫头是长没长脑子？正在案前整理笔墨的芳草闻声抬头，瞪了这个姐妹一眼。
奉茶的芳蔻也已然察觉自己失言，正自窘迫着。
容缓坐在窗下的圆案畔，目投窗外，未声未动。
“姑娘。”因为书房门此时大开，芳莹抵近门前后，恭恭敬敬叩了门，“莫大哥回府了，奴婢遵从您的吩咐让他回府后就来此见您，莫大哥说把那些人送进北院后便过来。”
容缓收回目光，看向在场三人：“芳荨在何处？”
芳草看了看案的沙漏，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厨间做姑娘的点心。”
“午膳后你们四人到此聚齐，我有话说。”
芳草颔首称是：虽不知姑娘要说什么，但想来总与葛城的事有关。
稍顷，莫仇与兰心一起到来。
三个丫头极为懂事，也是兰慧教导在前，当即请命退了下去。
兰心望了望那三人退下的背影，道：“她们如何？”
“还好。”容缓坐在案后，示意二人落座，“莫仇大哥把带来了？”
莫仇颔首：“莫兄与几位主暂且安顿在北院，卫队成员已然入驻巡防营。”
“这件事真是做得滴水不漏。”兰心竖起拇指，“先前只知道莫仇是省亲去了，一走就是一年，中间没有一点消息，原来是做这么一桩大事去了。”
莫仇苦笑：“因为那时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成。话虽如此，虽然成了，仍然颇费了一番功夫。”
“当时，我也只是权且一试，因为实在心有不甘。”容缓淡淡道，“毕竟，蒋更已经归顺了平州，失去了天海军，总是想要些补偿。”
兰心恍然：“原来大名鼎鼎的天南卫只是天海军的补偿么？”
天南卫。天南有铁卫，本为天家兵。
当日，容缓准许蒋更离开平州营救部下，后者对于此去能否来得及全身而回无法预知，为了感念容缓这份器度，蒋更将自己在投身安州之前曾经精心培植过的一支卫队驻地所在告诉了容缓，并亲手成书，力劝对方效力容缓麾下。
这支卫队即为“天南卫”，可以说是天海军的前身，原先本有一千人，是蒋更年少时为了制止乱世杀戮，与一位志同道合的结拜兄弟联手共谋，以祖传的万贯家财召集精壮之士建成。历经一番精心训练，这支卫队惩杀恶人，扶危助困，在当地曾名噪一时。后得天子嘉奖，封为“天南卫”，戍守当地，保护黎民。
后来，蒋更接受了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安州城老城主临终的挟恩招纳，结拜兄弟却不想受人束缚，由此天海卫一分为二，一半的人跟随着蒋更离去，其中精干之人即是如此天海军的各位主将。另一半的人跟随那位结拜兄弟，名未改，旗未换，依然奉行前旨，着力维护本土平安。
这位结拜兄弟姓莫名知名，出自漠南的武学世家莫氏一族，算得上莫仇的远亲，少年时执剑江湖，嫉恶如仇，博得豪侠美誉。
莫仇自幼投身平州城主府内，与莫大侠并不熟识，这一回前往也不过如容缓所授意的姑且一试。他先是投身其中，感受天海卫行为作派，确认战力与声誉皆名不虚传之后，开始接近莫知名，历经一载游说，终使对方应允随他前来青州城。
“莫兄之所以愿意前来，奉州那边算是帮了一大半的忙。奉州官方有意招天海卫入门，却又欲对天海卫中那些伤病在身、年事渐高的旧人弃之不用，莫知名为此拒绝对方招纳。奉州官方派人伪装成盗匪，接连杀害当地民众，且半真半假地令百姓得知了背后实况，由此引发了一场恐慌，莫兄为此还打算亲自暗杀那名奉州官员以示警告。”
突地，容缓想到了下面的发展，心臆为之抽紧——她，也刚刚经历了相似的事。
“我实在没有想到，那些被保护了几十年的人，居然请当地的几位名士出面，前来奉劝天南卫投奔奉州，还他们以太平，等同是在变相地驱赶天南卫离开当地。莫兄当时答应考虑，可不到三天，天南卫的设在城中的驻营遭到了当地民众的围攻，那些人正是笃定天南卫不会对他们下以杀手，所以才敢那般肆无忌惮。面对高举屠刀的奉州军，软弱得如一堆泥。连我这个加入不到一年的人，看到那样的情形，想到了自己打过的那几场仗，既感愤怒，又有几分受伤，何况是天海卫的众人？”
兰心咋舌：“那些百姓是有多蠢？因为有天南卫，他们才有太平可享，如果没有这支卫队，他们过得不就是盗匪横行、乱兵肆虐的日子？”
容缓沉吟：“经历这等事，莫兄如今的心情如何？”
莫仇不由叹了口气：“他还好，他手下的那些被伤病困扰的兄弟真是被伤透了心。他们的伤原本就是在历次灭匪平乱的战事中所受，如今落到被人驱离的地步，情何以堪？”
“伤病在身者，如果已经无法再走上沙场，可负责选拔新卫的事务，其中尚有些体力者，也可负责训练诸事，其他人待我与莫兄谈过后再行决定。”
莫仇点头，觑了兰心一眼。
后者初始未能领会，只呆呆回看，继而瞥他神色正肃，丕地记起进门家的协定，脱口道：“那个叛徒缓缓准备如何发落？”
容缓面色漠然，没有言语。
诶，缓缓这样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三人中，只有兰慧最能从缓缓这张脸上窥到一二端倪。兰心着实看不破，只有继续直言：“缓缓该知道吧？如果没有她，对方就不可能掌握你的行踪，兰慧也就不会……”
“我做人很失败么？”
“呃？”兰心一愕，“这是什么话？”
“在察觉到自己身边有别人的眼线存在时，我曾经以为这是对方放得一条长线，是经过一番精心布局投到我身边的一枚棋子，但这些时日的调查下来，却知并非如此。对方只是出了些银钱，便可令得她将我的性命卖了出去，这……”
“缓缓总是看得最通透的一个人，怎么轮到自己也钻起牛角尖来？”莫仇断声道，“就像天南卫被那些自己保护了几十年的百姓背叛一般，难道是天南卫做错了什么不成？”
得此开示，兰心也获得宽慰的灵感，接口道：“正是这个道理，被身边人背叛，感到悲伤愤怒都是正常，但如果因此揽责上身就大可不必。如果你下不去手，就交给我料理，早一日料理清楚，你也早一日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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