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雨渐渐停了。
屋檐上不断向下打着水珠，庭院里一碧如洗，充满了雨后独有的清新空气。
我坐在餐厅里，正和小娟布置着早饭，便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一抬头，就见到蔺家乔睡眼惺忪地走了下来。
揉了揉眼睛，他仿佛一时之间还没有分辨出在哪里。
我微笑着说，“醒了？头还晕不晕？”
男孩儿乖乖地摇摇头，走到餐桌边，小声地喊道，“早上好。”
我点点头，“坐下吃饭吧。”
小娟替他拉开了椅子，摆放好餐具，随即默默退开。
他刚刚坐下，忽然从我手机里传出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不许动！”
蔺家乔一愣，茫然地四处张望，最终在我好心的指引下，发现屏幕里多了一个三等身的小家伙。
刚刚烁一正在和我视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结果蔺家乔下来之后，我把这个小东西给忘了，他就闲不住地自发冒泡搭话了。
烁一将肉乎乎的脸蛋凑近，睁着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似乎对蔺家乔特别感兴趣。
盯着蔺家乔的熊猫睡衣，小包子乐得双手一拍，笑得牙不见眼，清脆地喊道，“猫猫！”
蔺家乔蒙了，看来很久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喊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烁一意外地喜欢蔺家乔，他张着小嘴，不停惊呼。
“妈妈，这个猫猫哥哥好帅哦！”
“哥哥，你的衣服很漂亮，我也可以拥有吗？”
被各种问长问短，再加彩虹屁，薄脸皮的蔺家乔终于忍不住了。他尴尬地问我，“他是……”
我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道，“这是我儿子，孟宝贝。”
“妈妈，你要叫我大名啦，”这时候小家伙还开始要面子了，认认真真地背诵自己的名字，“我叫孟烁一哦，闪烁的烁，如一的一，因为我妈妈说我是最闪烁的一颗星星，她还会一直爱我，所以我很宝贝！”
“够了够了，宝贝，你可要迟到了哦。”我阻止了烁一继续尬聊的苗头，三言两句，将他打发之后，挂断了视频。
“你们感情好好。”看着我们的互动，蔺家乔有感而发。
我笑了笑，没有否认。
之后，我们面对面开始用餐。
蔺家乔的教养很好，吃饭的时候不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地咀嚼着。
我替他加了牛奶，开口道，“不用太拘谨，我这里没有太多规矩。”
蔺家乔没有说说话，听话地喝光了牛奶，脸色也逐渐红润，总算没有昨晚那么苍白了。
咬了口面包，我想了想，还是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一直躲着并不是办法。”
握着玻璃杯，男孩闷了半天，才缓缓说，“我不想看医生。”
听着他稚气的抗拒，我以为是他小时候抽血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形成了条件反射。
于是，我劝他，“病了就要治疗，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手指不安地摩挲杯壁，蔺家乔扭过头，有些出神地向窗外看。
“我不想吃药，不想被催眠，不想发病……我不想让爸爸受伤。”
动作一顿，我微微诧异，看着他。
他望着院子里，有一只落雨的小鸟驻足在屋檐下，梳洗着羽翼。
凝视着小鸟的动作，蔺家乔眼神专注，脸颊明明还残留着孩子气的柔软，可棱角已然分明。
慢慢的，蔺家乔朝我敞开了心扉。
“爸爸从来不会阻止我，他总是平静地看我发疯。我撞墙、从床上往下蹦，或者扇自己巴掌的时候，他就会拿一只粗粗的藤条，接着……抽打他自己。”
当啷，我手中的餐刀失去控制，落在磁盘中，发出清脆一声响。
“有时候是手臂，有时候是肩膀、后背，爸爸下手很重，不一会儿，就全都破了，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衣，顺着他的指尖向下流淌，染红了藤条……”
蔺家乔已经与小时候不同了，他的表达能力变得很好，好到令人不忍听闻。
他没有过度渲染什么，可字里行间，却掺杂着浓郁的悲伤，仔细听，能听到一阵阵无声的求救。
蔺凭川实在是太狠了。
只要这孩子敢因为谈梦发疯，他便十倍百倍付诸于自己的身上。他让蔺家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整整三年，用罪过和愧疚灌注入他的成长中。
我也终于明白，他身上的那些绷带、血腥气息是怎么来的。
他拿捏着孩子的情绪，逼着七岁的孩子收起怨恨的刺，再不敢轻易露出。
蔺凭川让乔乔不敢闹，不敢恨，再也不敢念出“谈梦”的名字。
这一刻，我甚至不知道发病的是这孩子，还是蔺凭川自己。
正在我脑中混乱时，大门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
“等等，你们不能随便闯进来……”小娟的阻拦声拔然而起，却很快破音，“先生，吴叔，不……”
下一秒，一道携裹着晨露的高大身影，闯入了我的眼帘。
蔺凭川穿着黑色大衣，发间沾着的雨水，打湿了那双精致而冰冷的眉眼。
一见到他，蔺家乔脸上霎时血色全无，直愣愣地站起来，颤抖地喊了一声，“爸。”
蔺凭川并没有回答。
他高大的身材，挺拔得像是出鞘利剑，狠狠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跳。
他环视着我与蔺家乔，最终，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又是你，”他微哑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如同破鼓之音，扪得人心跳一沉，“孟星，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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