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个月，廖川没有再让程蝶跟着出任务。
风吹落花朵，染红了绿叶，也洒落热情，变得冷静，变得清凉。
几个月来程蝶摸透了树七楼的运作方式，如果小孩子没什么资质，最终要么是被打死，要么就是被扔出树七楼。
粮食紧缺的时代，树七楼不是收容所，更加不会养废物。
又一次一身舒爽拳不沾身的程蝶，吃得大饱，在院子里练轻功。刚飞到屋顶，便听见身后云楚的温和声音，“师妹进步还挺快。”
程蝶回头看见廖川和云楚，笑答，“班门弄斧了。”
“收拾一下，走了。”廖川面无表情说道。
程蝶颔首，“是。”
一路疾驰，程蝶并没有说话。云楚觉得小丫头按理来说都是爱热闹的，程蝶这丫头却是个闷葫芦，逗她，“师妹都不好奇我们现在是去何处吗？”
“师兄若是想说，那我也是很好奇的。”程蝶从善如流。
云楚笑意正浓，“看来师妹也是很想知道的，师妹想知道，师兄便有义务让师妹知道，”看了眼不理两人的廖川，声音压低一些，“我们要去你家。”
她家？程蝶先是一愣，后又想起此番三人定是去她来到皇朝时所在的那个村子，“可是要去调查光洞一事？”
看云楚点头，程蝶心想，总算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但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就我们三个人，若是遇到了野兽怎么办？”
廖川冷哼一声，云楚笑道，“放心，有你师父和师兄在，定不会让你被狼给吃了。”
廖川瞪了一眼云楚，甚是不满，“不要叫我师父，你们什么时候真的把我当成师父了。”
光洞出现的村落距离广陵城并不是很远，大约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三个人就到了。
村子看上去还是那个样子，光秃秃，冷冷清清。比起几个月前不太一样的，是村子好像又蒙了一层土，更加深了模糊感。
三个人把马拴在村口，廖川飞身上了一户人家的草屋顶，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云楚交代道，“师妹你还是不要乱跑，跟在我身边。”
程蝶点头。
云楚领着程蝶在村子的空房子里逛，虽说上次程蝶也大致搜过一遍，但是却不如云楚那般细致。每一处墙壁，每一处树下，云楚都没有放过。
在一户人家屋后，云楚围着一个石磨转了又转，程蝶则在一旁的篱笆上面翻看。石磨下一个黑色的东西进入云楚的视野，他蹲下，拿出短刀在石磨的边缘轻轻挖着。
不多时，“咦，”云楚好奇地趴的更低了一些，“这是什么东西？”
程蝶走过去，她看见了一个银白色挂着铁锈的圆形细柱，短短一截，程蝶却认了出来，这不应该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继续往别的地方搜索，没多久，两个人就到了程蝶发现那张小像的屋子。程蝶假装不经意地看着云楚一点点寻找，盼着他快点走到床边去。
眼看着云楚已经走到了床脚开始翻查起床单，程蝶暗暗握紧了拳头。
“师妹。”云楚背对着程蝶轻声开口。
“嗯？”程蝶也轻声回。
云楚手上动作不停，语气也很是普通，“你盯着我干什么。”
程蝶吓了一跳，赶忙把视线挪开，“我想看一下师兄是怎么找东西的，学习学习。”
云楚回头，“那师妹可得好好学一学。”
温润的脸上情绪虽说难辨，却明显带了怀疑。等他再次回过去头，程蝶偷偷舒了一口气，他可真的是太敏锐了，可怕。
正想专心干活找东西，距离她几米的云楚把枕头拿起，又说话了，“师妹。”
程蝶再一次吓了一跳，“诶。”
心想云楚是不是已经看见了？或者他会不会想要质问自己？脑中成了一盆浆糊。云楚把枕头放在手里一边拍一边扭头看她，似乎有些不忍心开口，“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程蝶觉得这个误会有些不太好解释。
云楚叹气，“你师兄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是，”程蝶颤巍巍答，“师兄放心。”
然后她看见云楚检查完枕头后打算把它放回去的动作顿住了，程蝶也不由自主地顿住。
一片安静中，云楚把那张小像拿了起来。
程蝶慢慢走过去，轻声问道，“师兄发现了什么？”
云楚把小像塞到程蝶手里，“一张小像罢了。”
“缁衣汝授鄙，涸辙乃粲兮……”程蝶低声读出来，语气天真，“咦？这……”
云楚眼风扫过来，“这什么？”
“没什么。”程蝶默默把嘴闭上。哪知云楚接着说道，“这是一句情诗。”而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程蝶赶快跟着出去，在对面房顶见到了廖川，廖川问道，“这村子里的人，野蛮吗？”
“还好，但也算不得文雅，”程蝶回道，“怎么了？”
廖川皱眉，“好像有一些不太干净的东西。”
秋日里凉风吹过，程蝶觉得身上微微一寒，本还晴朗的天空转瞬之间阴沉了下来。抬头望天，黑云压着大地袭来，房屋上的鸟叽喳一声飞起，钻到树林里，不见了踪迹。
云楚微微眯眼，难得正经了起来，“去那个洞瞧一下吧。”
上次他没有跟着楼主来，但听同去的兄弟说，他们并没有深入村子，更没有见到那个洞。在村外探查了一天左右，捡了两个被狼群追杀的孩子后，他们便回去了。
京郊的光洞出现在荒野里，出事以后皇上不仅把城门垒高，还派人把光洞周围方圆数里都给封了起来。若不是觉得流程太过于繁琐，皇上甚至想要迁都。
廖川点头默许，想起来什么后问程蝶，“你见过那个洞吧，可曾进去看过。”
程蝶心想我就是从那里来的，答曰，“我之前确实是淘气想要去看看，结果一不小心掉进去摔着了脑子。”
廖川看向程蝶的眼神有些可怜，扭过去头，“难怪。”
程蝶心里暗暗握拳，难怪什么难怪。
三个人越往中心走，气氛越是怪异，云朵也越是昏沉。眼见着又要下雨，程蝶心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眼前的屋子开始呈现出诡异的形态，再穿过这户人家，便可以看见那个吞噬掉一切的光洞留下的大坑。
走在最前面的廖川突然停住，压低声音，“小心。”
云楚也从腰间抽出刀刃，脸上神色凝重。在较为昏暗的屋内，程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身上却有些轻微颤抖。
风吹起廖川身前的门帘，虽带入一线光亮，却卷进一丝寒意，也送进一股微弱气味。风去往别处，门帘又闭合。廖川喘口气，小心翼翼地伸手掀开门帘。
云楚抬手示意程蝶往后站，程蝶拿着刀跨至他身后。
眼前的景象让廖川浑身一颤，呆愣住。
若不是经历过大量地训练和刺杀，云楚手上的刀差点就要落到地上。
那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中心是一汪血湖，血湖上漂浮着一颗颗人头，许是时间不够，还未完全化作头骨。肉体腐烂，骨节分离。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这就像是一个有着红色眼珠的眼睛，流着泪，含着骨。
云楚的声音有些不稳，“师妹你就在屋里待着吧。”
换做平时，廖川只怕要训斥他们矫情不专业，但现在的廖川颤抖着唇没有说话。饶是他已经见惯了血，见惯了尸体，却也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恐慌。
程蝶苍白着脸说道，“我和师兄师父一起。”
廖川已经没有气力去纠正她的称呼。
他们走出屋子，廖川吸口气，看向云楚，询问道，“下去看看？”
云楚点头，开始下坑，廖川拦住程蝶，“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程蝶不再坚持。
廖川和云楚下去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坑的土壁上插着一根根木棍石块，其间还混杂着很多骨头。倒不完全是人骨，还有一些野兽的骨头。
云楚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正待细想，突觉脚下触感不太对，抬脚，发现自己踩破了一个眼珠。
泥土都是血色的，深埋其中的还有很多类似于内脏的血肉模糊之物。
云楚压下心中的不适，对身后廖川说，“小心脚下。”
身后没有动静，云楚回头，却发现廖川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颤，赶忙看向岸上的程蝶，“廖大人呢？”
程蝶心中生疑，看着云楚，颤抖着手指向他身侧，“他不是……就在你旁边呢吗……”
被吓住的不止是云楚，还有廖川。云楚先他一步下坑，交代完程蝶后，紧跟其后的廖川刚往下走两步，眼前的云楚就不见了。
廖川一急，走的快了一些，却被什么东西钩住了衣角。他低头去看，发现挂住他的是一个人手，那只人手被腐蚀殆尽，却还残存着些微血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弯腰看得仔细些，发现是一条蛆虫在骨头之中蠕动。
他迅速起身，想要上坑，就听到身后的程蝶说话。回头看程蝶，尽量平稳地说，“云楚呢，也在我旁边？”
程蝶点头，她虽说没有下坑，但也可以看的清坑中是什么。对正同时看着她的两个人说，“你们都还在，不过可能你们彼此看不到。”
云楚和廖川松了口气，云楚问道，“还下吗？”
程蝶传话，“廖大人，师兄问还下吗？”
“下。”廖川回身接着走。
程蝶看了看天空，风雨欲来，对云楚说，“廖大人说下。”
云楚点头。
两个人速度较快，却也尽量不去踩到位于土中的魑魅魍魉之物。到达坑底部的血湖旁后，云楚觉得难怪自己会心中一直觉得怪异，这血湖里虽说融聚了大量的稀碎组织，骨头杂物，却没有什么浓郁的气味。
哪怕已经生蛆糟烂，也不曾有特别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是被净化了。
云楚心想既然已经被气味之神超度，为何不再施舍恩惠，让视觉之神把这支离破碎给拯救。
凡人果然是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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