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苍茫，高山耸阔，云散漫地压在山顶，不聚拢，也不焦躁。途径一片地界，便投下一汪暗沉，稀疏又明朗。
河流蜿蜒镶嵌在山间，白雾笼罩，折射万世光芒。
深秋的飞鸣谷依然是碧绿盎然，唯有那高山之巅已挂上白色头纱，炫丽耀眼。
河流的两岸正盛开着白色花朵，风吹过是清雅的水气香味，悄然入鼻。
还没入谷，君扇便和她的一应手下不知去了何处，徒留下楼主和程蝶廖川云楚四人。进谷后，有人来领，缁涸便同他们几个一样，开始骑马。
看程蝶瞧那花瞧得认真，缁涸低声道，“这花叫冥冥草，秋开春落，可赏一个冬季。”
程蝶还没来得及说话，云楚就接上，“属下还从未见过这种花。”
冥冥草若是单独揪出一支，实在算不上好看。小小一朵白花，一条条花瓣散开弯曲着，杂乱无序。但胜在数量多，聚集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程蝶淡笑，“这花让属下想起了大雁爪子。”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走在前方的缁涸并未回头，“这也是飞鸣谷名字的由来。”
云楚拍马屁，“楼主可真是文化人，”看向程蝶，“你看，这比你那大雁爪子听着文雅多了。”
“是。”程蝶忍笑。
缁涸突然回头了，看向程蝶的眼中有些不明情绪。程蝶内心微微一凛，别是被发现了什么吧，心中正是忐忑，缁涸又把头扭了回去。
程蝶刚放下提起的心，缁涸又说，“程蝶别看年龄小，想法却一直很独特啊。”
这好像还是缁涸第一次叫她名字。程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该怎么回呢。云楚又一次插嘴，“可不是，属下也觉得，许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
廖川沉下来脸，“胡说什么呢！”
云楚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属下不是说楼主是死耗子。”
好了，这下程蝶不用考虑怎么回缁涸话了。
绿叶在土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程蝶似乎看见个一闪而过的人影，待去细瞧，已经不见了。
大约走了有一段路，穿过山河，跨过泥沼，几个人被安置在一处院子里。此前接待他们的小童子说道，“谷主有事出谷了，恐近几日不能相见，还请几位耐心等待。”
缁涸恭敬道，“是，给您添麻烦了。”
廖川和程蝶随着行礼，看云楚无反应，廖川伸手把云楚的头按下去。
待那人离开后，廖川把缁涸送到正殿，然后对程蝶说，“你去那里。”
程蝶顺着廖川的手看过去，是一座紧挨着正殿的简单精巧小屋子，满意道，“是，多谢廖川大人。”而后往那间小屋走去。
云楚跟在她身后往前走，廖川伸手把他揪回来，指向院落最外边的一件屋，“你跟我去那里。”
“为什么啊，”云楚皱眉，“程蝶那里明明有两间，我还能做什么不成？”
廖川拖着云楚往他们的屋子走，为什么？当然是怕他和程蝶在一起叽叽喳喳吵得楼主不能休息。
当晚，三个人在院落里吃饭，缁涸并没有和他们一起。程蝶看了眼正殿紧闭着的大门，问云楚，“楼主他不吃饭的吗？”
云楚正在闷闷不乐，没理程蝶。程蝶又转头去问廖川，“廖大人，楼主不……”
“吃你的。”廖川恨不能堵住程蝶的嘴。
程蝶夹碗里一个鸡腿，暗戳戳瞪了廖川一眼，心里吐槽廖川拿着鸡毛当令剑。
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学校里对手下的硕士生是不是也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若她回去了，以后肯定好好改改自己以前的臭毛病。
正当三个人寂静无声吃饭的时候，缁涸房门开了，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筷子。风钻进缁涸屋里，卷起他的长发，“程蝶你进来一下。”
程蝶端着碗往缁涸屋里去，缁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等程蝶进去以后，廖川抖着问云楚，“她……把碗拿进去了？”
“你才看见啊。”云楚有些不耐烦。
廖川眼中严肃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而后云楚放下筷子，出门去了。
黑夜里看着云楚远去的身影，廖川微微咬紧了牙。
进到缁涸屋里后，程蝶才注意到缁涸的屋里一片漆黑，除了一盏蜡烛外什么灯光也无。她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缁涸受伤了？
“坐。”缁涸言简意赅，一个字也懒得多说。
程蝶规规矩矩坐下，等着缁涸发话。
“陈姑娘你可还记得。”缁涸依然是语气单薄。
“属下记得。”陈姑娘便是程蝶第一次出任务时遇到的目标，也是云楚第一次失败的任务，至今程蝶依然印象深刻。
缁涸手撑在下巴上，坐的随意，“现在陈姑娘就在飞鸣谷，你找机会接近她。”
这意思是？接近她然后杀了她吗？看程蝶脸上似有难色，缁涸微笑，“不用你杀，你要杀的人不是她。”
程蝶看向缁涸的脸，明明是有笑意，却让人觉得森然入骨。
从缁涸屋里出来，程蝶已经没了胃口去吃饭。院子里空落落的，廖川和云楚都不知去了哪里。
把碗筷放到桌子上，程蝶回屋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屋顶，程蝶回想着缁涸的一番话，有些烦躁地翻个身。原以为来飞鸣谷是赔罪的，没想到还是不得安生。
程蝶迷迷糊糊地睡着，到了后半夜她听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动静。程蝶握住枕头下的短刀，从床上下来。
通过窗户上戳出的小洞，程蝶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影。那人影一袭黑衣，脚步不是很稳地向着程蝶的屋子走来。
程蝶藏到门后，静静等待着。脚步声逐渐近了，程蝶把手里的刀握得更紧。来者似是犹豫了片刻，而后推开程蝶的门。程蝶速度极快地把刀向他劈去，利刃割破他的衣服，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是我。”来人声音疲惫。
程蝶收回打算再次刺出去的刀，有些惊讶，“君姑娘？”
深夜归来的正是不见了一整天的君扇，君扇跌跌撞撞进屋，还没说话就晕了过去。
程蝶接住她的身体，摸到一手血。
把君扇放到床上，程蝶走到窗边看向窗外，院落里没有一点动静。搬起一把凳子堵到门边，程蝶又重新坐回到床边。
撕开君扇的衣服后，程蝶看见了大片的血迹和一道道刀伤。她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既然楼主他们都不管，那就只有靠她们自己了。
程蝶用热水烫过的毛巾给君扇擦拭干净伤口，而后给她敷上金创药。
没多久，血又浸湿了程蝶刚刚给君扇包上的纱布，看着手下血流不止的伤口，程蝶呼吸急促了起来。
“用针……”君扇醒了，虚弱地说。
程蝶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你相信我吗？”
浑身滚烫的君扇声如细蚊，“信。”
刚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程蝶赶忙去行李中拿出一枚银针，放在烛火下烤了又烤，穿上浸泡在热水中的细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缝合伤口。
其间君扇痛醒了，程蝶拿过一个毛巾塞到君扇嘴里，柔声道，“马上就好，再忍忍。”
君扇抓着身下的床铺，汗和着血水浸湿了一层层棉被。
程蝶的额上是细密汗珠，眼睛被汗水蛰的刺痛，眼前的血污更是撕扯着她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程蝶缝完了最后一针。而君扇也早已经又疼晕过去。
程蝶手间颤抖着给君扇重新涂上金创药，又把伤口包扎好。终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时候，她曾纠结过要不要长大后学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不是因为害怕血，而是因为害怕自己担不起别人的性命。
看着手间已经干枯的血渍，程蝶站起来，反复冲洗着。
天快要亮的时候，君扇的身体散发出可怕的温度。程蝶用冷水沾湿了毛巾给她一遍遍擦拭着。
如此折腾了一宿，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早上太阳都升的老高了，也没有人敲她们的门。程蝶冷笑，看来果真是要她们自生自灭了。
一直到了中午，房门终于是被人“噔噔噔”敲响。
程蝶开门，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廖川，廖川递给她一个包袱，“我今天要出去，你就……你就先待着吧。”
程蝶接过包袱，把门关上。哪知门还剩下最后一条缝的时候，廖川竟用手挡住了，程蝶皱眉，“廖大人干什么。”
廖川吞吞吐吐低声道，“照顾好她，多谢了。”
虽说这是程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廖川，但她并没有被打动，砰一声程蝶关上门。过了黑夜便是白日，黑夜中无人问津，此刻又是何必呢。
程蝶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些补品和上好的药膏。她走到君扇身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烧好像退下去了不少。
君扇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血丝，“你别怪他们。”
“有什么可怪的。”程蝶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没有再崩血。
昨日那样的动静她都能听见，以楼主还有廖川云楚的身手不可能没发现有人来了。既然不管，就说明生死由命。任何时候，生死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这程蝶心里很清楚。
但到底她还是……
程蝶叹气，“说什么都是假的，自己对自己好才是真的。”
君扇笑了起来，扯到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程蝶拍腿站起来，笑道，“给你炖几根人参须，补补。”说完就出门了。
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君扇想起了几年前兮粲最后一次出任务前对她笑得温柔，“君君，等我回来了就给你做米粉吃。”
然后就再也没了然后，兮粲并没有能够回来。若这次，她也没能回来，或者是程蝶不在，她可能就要和兮粲在阴间相见了吧。
君扇苦笑，果真对自己好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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