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首饰铺子里头的金银首饰一般都分成两种，一种‘表里如一’，一种‘虚有其表’，珍宝轩也不例外。
至于给来客推荐哪个类型的首饰，那考验的就是伙计或者掌柜的眼力劲了。
宋掌柜初入行的时候也是从伙计做起的，不过因为他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又能言善道，看不出来的就靠不着痕迹的询问弥补，所以做伙计的时间并不太长。‘修炼’了这么多年，宋掌柜自认在看人上还是很准的，基本上瞄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所需。
跟前这位是唐敬言，那是据称缺什么都不缺银子的锦衣卫，看他的态度，对怀里那位也是极上心的，想来只要能讨她欢心，花费再多的银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再看那位小夫人，也大气得很，把锦衣卫同知的腿当凳子坐尚且能泰然处之的，于这世上只怕也是凤毛麟角。
如此权衡了一番，宋掌柜笑得狐狸一样，今天唐大人这一‘出手’，不但完美弥补了他们珍宝轩这段日子寡淡的生意，也许还能有不少盈余。
正常情况下，按照宋掌柜在心里给柳欣妍的划分，她就该是一眼瞧上了，转头就撒娇让唐敬言付银子的那种。就柳欣妍看盘中首饰的同时，宋掌柜也认真看了看，而后暗中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枉费他日复一日的悉心教导，这摆盘他瞧着都有些意动。
托盘之中是一整套的首饰头面，囊括了簪、钗、步摇、钿、耳珰……柳欣妍略过了所有其他，只伸手拿起了一个镂空的金手镯。
“唐夫人好眼光！”这个金手镯在宋掌柜看来简直能算是琼娘的得意之作，就他所知，旁的铺子还尚且只会做单面镂空，而这个镯子则是双面。
宋掌柜只在一开口的时候夸了句柳欣妍，之后作为铺子的掌故，他狠夸了下这个金镯子，作为琼娘的‘准相公’，他又狠狠夸了夸琼娘，总结而言，这个金镯子是心灵手巧的琼娘的上好佳作，买了就是占了大便宜了。
唐敬言其实不大明白双面镂空到底比单面镂空强在哪儿，就算里外瞧着的图案不一样吧，总不能来一个人，就让柳欣妍把镯子脱下来给她看区别吧？当然，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主要还是……
“喜欢么？喜欢就买了。”
柳欣妍被唐敬言抱在怀里，本就是呼吸相闻的，这会儿唐敬言又刻意靠近，几乎是贴在她耳边开的口，柳欣妍不仅能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甚至感觉到他趁着说话的机会亲了亲她的耳垂，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也太过分了！
“不喜欢，太轻了。”这倒是柳欣妍的真心话，她现在就是个大俗人，不管是单面镂空还是双面镂空，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变相的偷工减料，宋掌柜把双面镂空说得天花乱坠，在柳欣妍听来也不过就是加倍的偷工减料。
但她本不想把话说得这样直白的，毕竟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生意其实都不容易。她只是在生唐敬言的气，他于人前这般待她，究竟是把她当做了什么？可以随意轻薄、亵玩的楼里姑娘吗？
柳欣妍这话一出，不仅宋掌柜愕然，便连唐敬言都有些不可置信，按照他对柳欣妍的了解，这些都是符合她喜好的才对。
“这……”看着柳欣妍因为伸手而显露在外的纤细手腕，本来能言善道的宋掌柜突然就有些词穷了。
因为提前考虑好了是要做成镂空的款式的，所以琼娘是在预估了成品的重量之后才着手做的素镯。反正黄金和玉石也不一样，剔除的部分还能重新熔炼，所以琼娘是按照怎么好看怎么雕琢的。按照琼娘的原话来说，这镯子看着大，但因为镂空的关系，并不会十分压手，是不会给手腕添加负担的适宜重量。
琼娘也不是新入行的，她说重量适宜，那肯定不会错，所以问题是出在……
宋掌柜看了眼柳欣妍，再看看唐敬言，刚才一眼瞧着十分恩爱的一对，这会儿仔细看着才觉得……好像与他和琼娘之间的分别并不太大，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只不过这位唐大人显见地比他强势得多。
“太轻啊。你们俩快，去后头库房替唐夫人取几个厚重的镯子来。”
宋掌柜猜测，柳欣妍今天就不是单纯来买首饰的，她就是来替唐大人散财的，不过她可能并不太懂行，以为黄金首饰和金锭、金砖一样，越重就越贵，其实金银首饰卖的就是个花样，花样越新鲜越复杂就越贵，要是只追求重量的话，不如让铁器铺子帮忙在金锭或者金块上戳个孔挂身上。
悄悄地给了唐敬言一个同情的目光，宋掌柜暗叹：娶妻娶贤，千古名言！
另：有便宜不占嗯嗯蛋！
库房里头放着的金镯子那都是琼娘来之前的一个手艺师傅做的，从那些个镯子扎实的份量就能看出他是个实在人，那金镯子戴肯定是能戴的，不过只适合那种突发横财的人家。这样人家出来的妇人干活多，手上力气足，太细的镯子她们根本就感觉不到重量。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现在即便还有这样的人家，也不会再经由这些‘愚蠢’的方式炫耀家中富贵。因为要在京城立足，不能仅靠银子，还得看本事，不然只会加快被生吞活剥的速度。
听到库房门响，琼娘放下手上的活计出门查看，正看见铺中伙计从落满灰尘的盒子中将那些压手的金镯子一个一个地取出，放置于托盘之上。
“有人要买这个？”因为不易售卖，这批金饰才被收进库房之中的，能卖则卖，若卖不出便只等金价上扬的时候，再将之熔炼成新的金饰。
一个话少的伙计点头称‘是’，另一个话多的则道，“可不是，那位小夫人说您刚做的那个双面镂空镯子太轻了。”
就如做菜的厨师不乐意听食客说他做的菜难吃一样，向来自信的琼娘听到有人不满意她的得意之作，多少也有些不高兴，抬脚就往外头走，想去看看究竟是哪位眼界高的‘小’夫人这样没有眼光。这回倒也罢了，下一回她再来，只让姓宋的别把她做的东西摆到她跟前去任由她挑剔。
“你怎么过来了？”宋掌柜一边低声问脸色明显不好的琼娘，一边看向她身后那两个伙计，只见其中一个伙计面色有些不对，就知道可能是他多话了。
铺子大堂里站了不少人，皆是年轻男子，不看别的，单看他们的身形便能知晓，这都是些习武之人。琼娘虽然生气，但也不是不识时务、不懂进退的人，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没什么，就是想出来问问，我做的那个镂空镯子究竟有什么不足之处，下一回才好改进。”
若此刻只有他们二人，宋掌柜肯定会说，“一点儿不足都没有，是唐夫人没有眼光。”但这会儿他还指望靠唐大人的慷慨解囊过个肥年，存点儿媳妇儿本呢，便只能和琼娘使眼色，让她先回去，等送走了这些个大爷，他再和她好好解释。见琼娘没动，宋掌柜赶紧在她手心写了个‘锦’字。
琼娘出来之前，柳欣妍一直不安分地在和唐敬言较劲，掐他的腰、掐他的胳膊、掐他的腿……无一例外都是失败的，唐大人长年练武，身上根本没有一丝赘肉。唐敬言的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喜欢现在的柳欣妍，她自己大约没注意，她只和亲近的人耍小脾气。
在琼娘询问金镯的不足之处的时候，唐敬言能明显感觉到柳欣妍先是身子一僵，而后悄悄往他怀里缩了缩，那是一种寻求庇护的行为。唐敬言在她背后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拉上她的风帽隔绝掉琼娘的视线。
上一回跟在唐敬言身边的是林枫，这一回换成了琼娘并不认识的萧飒和其他人，是以琼娘并未第一时间意识到来的是唐敬言，直到看到他那张出类拔萃的脸。
琼娘‘哦’了一声，原来所谓的‘小夫人’是被唐大人捧在手心的那一位，怪不得这般直白，一点儿不怕得罪人。若她身处同样的位置，只怕还会更随性一些。谁敢说她做的东西不好，她就让人把他们全体揍一顿，然后丢出去。既然惹不起，那便躲着吧。
即便这里是京城，当街打人也是见怪不怪的事。不过当街打女人，那女人还是个身怀六甲的，那就比较少见了。没看见也便罢了，看见了总有人会路见不平，萧飒便是其中一个。其实季泉比萧飒看见的还早些，但他们这会儿是跟着大人出门的，大人没有吩咐，他并不敢私自行动。万一这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呢？
萧飒身份多少有些不同，他看见之后扔了句‘你们护好大人’，冲过去就把那个人一拳头打倒在地，然后开始用脚踹他，踹得他嗷嗷喊疼求饶。
“疼啊？你打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别人也会疼呢？那可是两条人命！”但凡有些血性的男人都看不惯打女人的男人。
萧飒正准备继续行侠仗义呢，刚才被打的妇人慢慢挪到了他身后，做锦衣卫除了武艺要好之后，警惕性也得高，感觉有人靠近之后，萧飒迅速地回过了头，看到来人是她，萧飒冲着她安抚一笑，“没事了，你安全了。”
那个妇人浑身抖得厉害，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萧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没消气，我再帮你揍他一会儿，你往旁边站一站。”
萧飒以为，这个妇人是想自己报仇，亲自动手肯定更痛快些，但拳脚无眼，她肚子又那么大了，总归不妥当。没想到她手中的木棍敲到了他身上。被打第一下的时候，萧飒以为她是紧张打错了，但当第二下、第三下……连挨七八下之后，萧飒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这是被恩将仇报了。
“特么，你这个女人讲不讲道理啊？”从个不擅武力的人手中夺个棍子并不是很难的事，萧飒稍微使了个巧劲就做到了。
抢到木棍之后，他又往地上那个男人身上敲了几下，萧飒力气大，没敲几下，木棍就直接断了，下一刻，刚才萧飒气得半死也没动一下的妇人直接扑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身上，一副‘要打就打我’的护卫姿势。
手捏断棍的萧飒：“……”
萧飒动作太快，直到现在，宋掌柜才堪堪回过神来，“快，让那位大人回来吧，那是人家的家务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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