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声道:“按理说，你该叫我一声阿婆。”
江南水乡吴侬软语里，外婆也唤做阿婆。
顾苏苏微微一愣，瞪大了眸子看着老妇人。被皱纹撒满，镌刻着岁月痕迹的脸上，隐约看得出几分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模样。
顾苏苏抿唇不语，心情却是激荡起伏。
亲人这个概念，对于她来说，太过珍贵了。父母虽然疼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是亲生的缘故，从小疼爱有余，亲近不足，她又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自然分得清谁是真心亲近她。
老妇人眼眶湿润，抹了抹泪，痛苦道:“她刚到这儿的时候，不过和你一般年纪。那些人，说她患了疯病，要我说，是他们逼疯了她的！”
第一次听到别人口中的“她”是什么样子的，顾苏苏哀伤之余，对那个女人更加好奇了。现在看来，“她”抛弃她，是不得已而为之。
怨气倏然就消了，都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地方苦苦挣扎着，谁有何必怨恨谁？当年“她”是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刚来的时候，是否和她一样迷茫，一样无助？
顾苏苏想，她算是幸运的了。起码有十八年属于自己的人生，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以及，倾慕的人。
可当年，那个“她”也许连个跟她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在这漫无目的的黑暗里踟蹰前行。多么的绝望。
顾苏苏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妇人道:“过几天，你认祖归宗的时候就会知道了。总之，孩子，在这个地方，你要学会阳奉阴违，逆来顺受。记着，只有活着才能有离开的希望。”
活着，离开？怎么在他们口中，这些词都显得遥不可及？顾苏苏心更沉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老妇人眼神躲闪，显然不愿多说。顾苏苏便冷了脸，冷笑道:“阁下煞费苦心的装我阿婆没意思吧？顾苏苏不过是待宰羔羊，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不觉得多此一举么？”
这个外婆出现的也太及时了，现在的情形，由不得顾苏苏不去多想。
老妇人神情凄苦，自嘲一笑，却是没有为自己反驳。坐了片刻后，她叹道:“这，是一群疯子住的地方。孩子，我和你母亲，在这里陷了一辈子，不想你再牵连进来了。这群人，不过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誓言就变成了这样，真是，疯了。”
在顾苏苏眼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正常。她简直哭笑不得，一个个神神叨叨的，却不给她说个清楚，有意思么？
院子里脚步声响起，老妇人神色一惶，却是不敢多留了，眷恋的看了顾苏苏一眼后从后门匆匆走了。
顾苏苏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院子里进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自称是管家。
“顾苏苏小姐，老爷命奴才带您下去沐浴更衣，三日后开祠堂认祖归宗。”
顾苏苏作为一个在正常社会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对这里居然还保持着封建社会称呼，礼数之类怪异的现象很是无语。却也无法，像那个老妇人说的，为今之计，只有逆来顺受。
就这样过了三天，传说中的认祖归宗终于开始。
顾苏苏一大早就被人从床上挖起来，布娃娃一样任人给她穿上繁琐的衣服，郑重其事的焚香跪拜，然后荒谬的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向祠堂。
如果不是两边保镖模样的人穿着西装，顾苏苏真会觉得自己是穿越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清朝。
祠堂，这个至今都带着庄严意味的地方，阴沉沉的像一只兽，冷眼看着她。
顾苏苏手心被汗浸湿，腿肚子都在发抖，勉强保持着冷静，在司仪的声音下一一行过了天地礼，人君礼，宗师礼。
最后，走向列祖列宗的牌位，跪拜前方站着的家族长辈以及列祖列宗。
她见到了那日没有见到的太爷爷，一个精瘦刚硬的老人。呵呵，果然什么想念后辈的话都是骗人的，那老人看她的目光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顾苏苏也没有任何感情的跪了一拜，起身时，眯着眼睛看向那些阴森的牌位。
最高的地方，俨然摆放着一块名字叫“丰绅殷德”。
顾苏苏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心底只暗暗感叹这个名字取得真奇怪，然后起身，脸上没有任何异色。
依旧是笑呵呵的二太爷爷出面，中气十足的宣告:“吾钮钴禄氏子孙顾苏苏今归矣，当为先祖遗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身后人山人海皆呼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顾苏苏却茫然的像个傻子，瞪大眼睛无辜的看向人群中唯一熟悉的顾如。
什，什么先祖遗愿？还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她这是进了什么邪教组织？
顾如苦笑了下，对她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无可奈何，嘴巴应付似得一张一合，跟一旁的族人一起脑残似得喊那八个字。
莫名其妙的认祖归宗，就这么成了。
到这时，那太爷爷才施舍给了她一眼，态度跟例行公事没什么两样，威严道:“身为顾家子孙，尊天地，尊人君，尊宗师，但最重要的，乃尊先祖。先祖给予我们后世福泽，一言一行皆当敬之爱之，顾苏苏，可明白？”
顾苏苏觉得，这跟在学校的时候宣传的邪教组织洗脑方式很有相似之处。
逆来顺受四个字来脑海里转了转，她干笑了声，颔首道:“明白。”
太爷爷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从今日起，你同顾如一起学习，务必在一月之内熟知家族史，吾于季末亲察。”
什么？还要考试？顾苏苏风中凌乱了，好不容易摆脱了学校，她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去接触万恶的考试了，可没想到，这鬼地方居然还自恋到把家族史拉出来考，过分了啊！
顾苏苏敢怒不敢言，且没有想象中的分尸避首等凶残手段，她已经很满足了，暗自委屈的撇了撇嘴，便软绵绵应下:“是。”
交代完这些之后，例行公事“甚是想念儿孙”的大太爷便大步离开了。
笑面虎似得二太爷还有人性些，象征性的问了几句过的还习惯么？有没有什么短缺的云云，又带着她认过了一遍庞大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记下来的亲戚体系，才放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顾苏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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