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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小说网 > 柳如寄 > 第十章 翻墙
 
  ……是明日那郑三,他晚上要摸进来的。你我需照那书生说的,做好准备。”

  “这是自然,明日我去跟先生告假,下午便回来。”

  “告假也不必,只你路上多赶些时间回来便是了。”

  “这事听我的。不为逃学,姐姐身体安全比半天功课要紧,万一郑三中午便吃了酒,趁酒劲闯来,姐姐又怎奈何的了他。缺了的课让李济补给我便是。”

  让一个少年开始成熟,往往只需要一句话或是一个情境,有时甚至只需要一两秒间闪过的一个念头,但代价可能是他会存有一段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记忆。

  韩霜见他也开始学着盘算,言语里却全是为了自己,便应了他,心里的那份愧疚感却加深了。

  韩霜吁了口气。窗外一轮满月仍如玉盘,周围星芒缭乱。这月儿皎皎,照得见团圆的欢喜,也照得见离散的萧索,但哪怕是天大的悲喜聚散,它仍不过在天上洒下一片清辉,聊给断肠人佐酒而已。

  “好好的,怎叹起气来,倒不像是你平日的做派。”韩骏改了平日敬称,直称韩霜,凝视韩霜。

  他的眼中仍未褪去少年人特有的那种炽烈,但更多的是隐藏着的,一片漆黑深渊般的深重。

  韩霜望月不语。

  韩骏走到她身前,倾过身子,护着写好的两幅字,把支窗的托子取下,一扇小窗被缓缓合上,再站到她身边时,离她只有两拳远。

  韩霜起身,去把窗户支开。

  窗轴与榫眼摩擦,发出“吱”一声响。

  韩骏又把窗户合上,却把叉竿拿在了手里。

  仍有些月色从微黄的竹蔑纸里透出来,朦胧的,剩一团。

  他离她只有一拳远。

  “想看看这月色,怎还不许了。一月里,也不过只有这三两天圆满的,再往后便是弦月,慢慢亏成了一线,也不好看了。”韩霜转过身来正对他,双眼却不看他。

  这话里的滋味,只有韩霜自己心里才清楚。

  她内心深处那份苦苦压抑着的那份酸涩正被这一轮圆月牵动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伤感使她卸下了心里的防备,袒露在外面的,却是最柔软的一处。

  “如今我不像平时的我,你现在,却也不像平日的你了。”

  韩骏坐到书案旁不多远的圆凳上,倚着方桌,话里是有些玩味的。

  这时的他,不像是那个十四岁的,还需要韩霜时常提醒和照料的顽劣少年。

  这时的他,脑海里全是韩霜刚才那掩嘴一笑,一种完全陌生的而又仿佛与生俱来的冲动在支配着他的言语、动作、神情。他人在局中,看不清楚。

  韩霜房里向来简素,墙上不挂字画,只一张架子床,罩了顶淡绿色纱帐在墙边,一个沉木柜子缩在角落里,另一角木箱上放一盆白茶花去陪它,不多远,一张书案摆在窗前,笔墨用具倒是齐全,正中间却是张用饭梳妆的方桌,有两个圆凳护在桌边。

  韩骏此时正低头拿起桌上酒壶,拎在手上摇起来。

  韩霜敛去面上悲色,想保持惯有的那种温婉的笑意,只是嘴角却仍有几分颤抖。她强自道:“你怎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莫不是真被我那番话点醒了?”

  “也该醒了。”

  “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去。”

  韩骏没有动作,仍低头把玩着一个瓷白的酒盅,自顾自地道:“这壶里的,都被姐姐用完了。却想在姐姐这里再讨壶酒吃。”

  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漆黑的影子在韩霜身前摇曳着,闪动着,像是在举行某种未知的原始仪式。

  韩霜起身去把门打开。

  他从圆凳上站起来,往外走去。

  风停。

  韩骏擦着她身边经过时,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清冷的满是疏离的香气,不过这气味里带着些清酒的甘冽。

  他来前韩霜吃了满壶酒。

  这壶酒浇在了韩骏心里的那团火上。

  韩骏猛地侧身,抱住了站在门边背对他的韩霜,把头死死抵在韩霜的肩上。

  闻见她身上更深更浓的酒气,韩骏鼻息变得更粗重更浑浊。他沉默。

  韩霜既没动作,也没说话,好像魇住了,连肩胛骨处传来的疼意都像感觉不到似的。

  乌云蔽月,庭院里黑黢黢的,剩些秋蝉躲在枝叶里哀嚎。

  韩骏把交叠着的两只手往上移,一点点一丝丝,缓慢而又犹豫。

  少年的胸膛虽是瘦弱的,不广阔也不厚实,但却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这样的画面:

  枝头樱桃虽没熟透,不算饱满,颜色也不是张扬的骚动的红,与小枝连着的部分还带些青黄与嫩粉色,但经了一场细雨,个个都沾着水珠,只等过一阵子有人来采撷。

  一个村人打扮的姑娘把它们摘下,洗净后又把它们装到双鱼纹的白瓷盘里。她先用一只手细细捏住其中一个,含到嘴里,用湿滑的舌尖抵住它顶部凹下去一个小洞,等舌尖上那阵冰凉感散去后,再用坚粝的沾着口水的牙齿把它外面的一层果衣咬碎,一些清甜的猩红的汁液便溢到她的唇齿间,把她的一口细牙洇红,还有些直从她的嘴角流下来。

  “姐姐……”韩骏闭上眼,在她耳边呢喃,他出了身薄汗,身上带有青年人特有的汗味,又将一阵温热的气息送到她的耳边。

  “这样……够了么?”韩霜颤抖着身子。

  “够了么!”

  韩霜从他怀里挣开,与他隔些距离,胸口也起伏不定。

  韩骏眼中的迷乱逐渐褪去。

  她理了凌乱的头发和衣裙,站定。

  “今日……”韩骏这才清醒过来,苦笑。

  “今日你发了脾气,性急顶撞了我,这也不怪你。回去歇了。”这话说完,韩霜去把门合上,只留他在原地。

  他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久,她才倚着小臂睡去。韩骏倒是沾上枕头就来了困意,好像消耗了不少精力一般。

  次日清早,韩霜仍如常般料理早食,韩骏把昨天她吩咐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如常般跟她告别,去了学里。两人相处看上去好像没有不同。

  白昼在姐弟二人的沉默中不觉消逝,很快便入了夜。

  韩霜用完了晚食,便在房里读一本札记,是写国外风土的,不过有些分神。韩骏却在房里细细读起朱先生那里的前朝史来。

  满院静且黑,独两扇窗泛着暖黄的光亮,显出两个人端坐的影子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人在搬什么重物似的。

  韩霜忙把书掩着,持了烛盏,往外走去。走过他房边时,那房里的光亮倏一下灭了。

  她细步走到门后,低声问道:“是哪个?”

  “娘子,正是俺,正是俺。”她正待门后回应,不料门边的院墙上忽搭上了一双臂膊,有个脑袋鬼鬼祟祟探出来,回复道。

  韩霜用手护着烛盏,把它抬到额前,借着光亮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果是郑三。

  “呀,我的亲哥哥,你快些进来,快些进来,这模样莫让人看到了。”

  她让过身子去,给郑三留片地方。

  门外那人用双臂把身子撑起来,腾一下翻坐到墙上,用了两扇手掌支在墙沿,而后又从墙头轻跳到韩霜身前。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放下心来,用一只手去推了一下那人,低骂道:“你这粗蠢的憨子,放着边上的正门不入,夜里这样去翻人家门户,倘被路过的看到了,叫我一个未出嫁的如何自处?”

  郑三合了两下手,拍去掌上挪动石块所留下的灰渍,赔笑道:“娘子说的是,只因吃酒时听个殃货……不不,一个书生说起过,戏里唱的,要是男女月下相会,那男子总免不了要翻墙倒院哩。这叫甚来着……添情增趣,对对对,添情增趣。加上来前在路边转悠了许久,见几家都收了摊,一条路往两头走都是冷清清的,莫说是人,就连鬼影子也不见他半个。请娘子放宽了心。我家兄弟想也被打发了罢。”

  “戏里唱的,是翻后院角门的偏墙,哪有你这蠢样,去翻人正门的。”

  韩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继续道:“回来哄他说功课做的好,赏了他些酒钱,令他去跟处好的吃去了,这会子不回来,想也该是在人家里留了宿。”

  那人嘴里不住说好,又直赔笑着,凑近过来,作势要搂她,被她闪过。

  “瞧你这急色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裆里失了火,点了炮仗似的。这夜,还长着哩。”韩霜不理他,转身款款往房里走去。

  郑三看她背影,一时痴了。

  进门后,韩霜仍把烛盏放在了方桌上,他探头探脑地把门推了个缝,从缝里挤出大半个身子。

  她歪坐在凳上,正对门口那人,却将双腿交叠起来,一只绣鞋被松松散散地搭在翘起来闪动着的脚尖上,看他这幅笨拙样子,便抬高音量道:“汉子,你当真来这做贼是罢,也不仔细你的眼睛。”

  郑三的身子被吓得猛一抖,低声道:“小娘子说话恁地泼辣,初看你时,觉得是个娴静内收的,现如今看来,倒是俺走了眼,原来是这幅面貌。”旋即他又怪笑道:“这风流模样,倒比之前更撩人了,瞧这细眉儿俏眼儿,也不知那造物怎有这般能耐,直把你生得通身哪一处,都对着俺的胃口哩。”

  韩霜上身穿一件芙蓉绿交领单襦,领口松松垮垮的,外罩一件墨梅纹开襟褙子,下半身穿一条及腰素色长裙,却把一条大红绸带系在腰间,显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听到此言,她站起身来,道:“那等下可少不得听你细说,这通身上下到底哪处最合你胃口。”

  言毕,她走到郑三身边,把一只手搭在郑三老树如老槐一般粗壮的腰上,那郑三刚想凑手过去抓她,却被她笑着把手抽回来了。

  “等着罢,我去厨房拿些酒菜来,也招待招待你这三更半夜翻墙而入的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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